郭无为:陛下,臣认为,辽此次结盟另有想法(一)
朝会散后,郭无为没有像其他官员那般急于离去,而是捧着象牙朝笏,缓步穿过崇德殿侧的回廊。廊下积雪未扫,青砖上的冰棱折射着惨淡天光,他青布官袍的下摆扫过雪地,留下两道浅痕,倒比殿内的争论更添了几分肃静。
“郭相留步。”
身后传来内侍尖细的嗓音,郭无为转身时,见小太监捧着一盏热茶,躬身递到他面前:“陛下口谕,请相爷往偏殿说话。”
他指尖触到茶盏的温热,却没有立刻饮下,只淡淡颔首:“有劳公公。”跟着内侍转过几道宫墙,便见刘钧已坐在偏殿的暖阁里,案上仍摊着那份汴梁密报,只是“十年之约”旁又多了几道朱砂划痕,像被反复揣摩过的心事。
“陛下。”郭无为行过礼,在对面的锦凳上坐下,目光不经意扫过暖阁角落——那里堆着半筐尚未脱壳的粟米,颗粒干瘪,想来是御膳房刚呈来的新粮,竟比寻常百姓家的陈粮还要粗粝。
刘钧抬眼时恰好撞见他的视线,自嘲地笑了笑:“这便是太原城能寻到的最好粟米了。郭相可知,昨日介休送来急报,当地百姓已开始煮观音土充饥。”他指尖叩了叩案面,密报上的字迹都似在颤抖,“方才殿上我说‘苟活的尽头是死路’,不是危言耸听。”
“臣明白。”郭无为将茶盏放在案边,语气沉了些,“岁贡逐年加码,辽人又在云州横征暴敛,北汉早已是油尽灯枯。若此次不能借‘十年之约’破局,明年开春怕是连禁军的粮饷都凑不齐。”
“可你在殿上为何不细说?”刘钧往前倾了倾身,龙椅扶手上的雕花硌得他掌心发疼,“李筠只说辽人反复,刘继业忧惧腹背受敌,你却只点了句‘结盟是镜花水月’。以你的心思,定然瞧出了更深的门道。”
郭无为指尖摩挲着朝笏边缘的包浆,那是他辅佐刘钧多年的印记。暖阁里的炭火烧得正旺,却驱不散他眉宇间的凝重:“陛下,臣昨日接到云州细作的密信,比汴梁那份更耐人寻味。耶律璟驻军云州后,并未与后周使者见过面,反倒是他的弟弟耶律罨撒葛,三日前悄悄入了汴梁。”
“耶律罨撒葛?”刘钧眉峰一蹙,指尖猛地按在密报上,“此人素来主张南征,前年还曾力劝耶律璟伐周,怎么会突然去了汴梁?”
“这正是臣觉得蹊跷之处。”郭无为从袖中取出一卷绢帛,展开后铺在案上,上面是密密麻麻的小字,“细作说,耶律罨撒葛入汴梁时,带了十车辽锦与三匹汗血马,名义上是给柴宗训的‘贺岁礼’,实则直奔赵匡胤的府邸,彻夜未出。”
刘钧的目光顺着绢帛上的字迹移动,呼吸渐渐沉了下去:“你的意思是,辽与后周结盟,根本不是做给耶律延寿女看的戏码?是耶律璟兄弟在暗中与赵匡胤勾结?”
“未必是勾结,但定然另有交易。”郭无为指尖点在“赵匡胤”三字上,“高平之战后,赵匡胤在禁军威望日隆,柴宗训年幼,后周朝政实则已落在此人手中。耶律璟素来忌惮赵匡胤的战力,此次耶律罨撒葛密会他,恐怕是想借后周之手做些什么。”
暖阁里一时寂静,只有炭火烧裂的噼啪声。刘钧拿起那份汴梁密报,反复看着“十年之约”四字,忽然冷笑一声:“所以这所谓的小儿情长,不过是赵匡胤与耶律罨撒葛用来掩人耳目的幌子?他们想让天下人以为辽周结盟是因公主婚事,实则在暗中谋划别的勾当?”
“陛下英明。”郭无为颔首,“耶律延寿女不过十岁,柴宗训年仅九岁,哪懂什么盟约?这‘十年之约’多半是赵匡胤故意放出来的风声,既稳住了主张与辽和亲的后周大臣,又给了耶律璟撤兵的台阶。毕竟耶律璟本就不愿南征,正愁找不到借口。”
“那他们的真正目的是什么?”刘钧追问,指尖因用力而泛白,“北汉?还是别的地方?”
郭无为起身走到窗边,推开半扇窗,寒风裹挟着雪沫涌了进来,吹得烛火剧烈摇曳。他望着远处云雾缭绕的宫墙,声音里带着几分寒意:“臣猜,是燕云十六州。”
“燕云?”刘钧猛地站起身,龙袍下摆扫过案边的茶盏,茶水泼出些许,在密报上晕开一片墨渍,“燕云如今在辽人手中,赵匡胤若想取燕云,岂会与辽人勾结?”
“正因燕云在辽人手中,他们才需勾结。”郭无为转过身,目光锐利如刀,“耶律璟昏庸嗜杀,辽国内部早已不满,耶律罨撒葛一直觊觎皇位,却缺个契机。而赵匡胤想巩固后周权力,甚至……更进一步,也需要外力支持。两人各取所需,说不定早已定下约定:耶律罨撒葛助赵匡胤掌控后周,赵匡胤则默许辽国内乱时,不插手燕云事务——甚至可能助他拿下耶律璟的皇位。”
刘钧倒吸一口凉气,扶住案边才稳住身形。他想起高平之战时,辽兵见势不妙便立刻撤兵,那时只当是辽人怯懦,如今想来,或许早有私心。若郭无为所言非虚,那北汉夹在辽与后周之间,岂不成了两人交易的筹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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