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汀州尘起泉州波生

2025-11-02 2460字 0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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汀州城的晨雾还没散尽,青石板路上已碾过骡马的蹄印。张勇将畲族的凤凰木牌藏在袖中,粗布短打外罩着件打补丁的旧褂子,混在赶早市的人群里,眼神却在扫过街角每一家铁匠铺的幌子。

“客官打刀还是修农具?”街口“王记铁铺”的小伙计探出头,见张勇腰间鼓鼓囊囊,以为是带了旧铁器来修。

张勇上前两步,压低声音:“敢问小哥,可知有位王老铁?一手锻铁的好手艺,据说前年从州府铁场辞了工。”

小伙计的脸唰地白了,忙摆手:“不认得!我们这只有王掌柜,没什么老铁!”说着便要关门。

张勇伸手按住门板,指节因用力泛白:“我是畲地来的,带了信物。王老铁若在,这东西他该认得。”他从袖中摸出半块青铜残片——那是赵昺从溶洞典籍里找到的,据说是当年王老铁父亲在官营铁场当差时的腰牌碎片。

小伙计的眼睛瞪圆了,左右瞅了瞅,才把门缝留得大些:“您随我来后巷。”

穿过后院的柴房,小伙计掀开堆着的干草,露出个地窖口。一股铁锈和桐油的味道飘上来,张勇刚要往下走,就见个精瘦的老头举着铁锤探出头,颧骨上有道月牙形的疤——正是名册上记的王老铁的模样。

“你是……”王老铁的声音有些发紧,手还攥着锤柄。

“归雁寨来的。”张勇将凤凰木牌和青铜残片一并递过去,“赵殿下说,武夷有铁矿,缺个懂冶铁的人。”

王老铁的手抖了一下,锤柄“当啷”掉在地上。他摸了摸青铜残片上的刻痕,忽然红了眼:“我儿去年被元兵抓去修炮,至今没回来。这铁铺是我用最后半亩地换的,就想安安分分打铁,不再沾官家的事。”

“元兵在汀州征铁,每家铁匠铺每月要缴三十斤熟铁,不交就抓壮丁。”小伙计在旁插了句,“上月西街的李铁匠就是因为缴不出,被拖去采石场了。”

张勇沉默片刻,从行囊里摸出老畲医配的草药:“归雁寨有藏兵洞,洞里有水潭,还有畲族兄弟守着。元兵进不去。您若愿去,我们建自己的铁坊,打农具,也打护家的刀。至于您的儿子……等我们立了根,定会想办法寻他。”

王老铁望着地窖角落堆着的铁料——那是他偷偷攒下的,想打把趁手的刀,却一直没敢。他抬头看向张勇,见这汉子虽穿着旧褂,眼神却亮得像炉子里的火:“藏兵洞……真能护得住人?”

“我们有三十多个能打仗的畲族猎手,还有迷魂阵。”张勇拍了拍腰间的刀,“只要您肯去,我张勇用这把刀担保,再不让元兵动您一根头发。”

地窖口的晨雾渐渐散了,王老铁捡起锤柄,在掌心蹭了蹭:“给我半日时间。我把铁铺的家什拆了,带些淬好的钢料。还有,隔壁的陈木匠也懂些木模手艺,元兵要征他去修粮仓,若他愿走,能不能带上?”

张勇笑了:“越多好手,归雁寨越结实。”

泉州港的浪声比汀州的晨雾更嘈杂。李三蹲在“顺风号”的船尾,帮船老大周通补着渔网,眼睛却瞟着码头巡逻的元兵——他们穿着镶铁皮的袄子,手里的长矛在阳光下闪着冷光,每艘靠岸的船都要翻箱倒柜查三遍。

“你这猴崽子,不是跟着宋室的小殿下跑了吗?怎么又回泉州了?”周通往他背上拍了一巴掌,渔网的腥味混着汗味扑过来。

“找周大锤。”李三往嘴里塞了块咸鱼干,“归雁寨要修船,打通商路,得有个懂船的老手。”

周通的手顿了顿,往码头西侧努了努嘴:“看见那艘‘海鹘号’没?元兵上个月把泉州所有能修大船的工匠都征去了,说是要造战船防海盗。周大锤就在那船上,被两个元兵盯着,连尿都得在甲板上撒。”

李三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果然见艘三层的大船停在泊位,甲板上有个光着膀子的汉子正弯腰钉船板,背后站着两个挎刀的元兵。那汉子的胳膊比寻常人粗一圈,正是周大锤。

“他脾气倔,元兵让他给战船装撞角,他说‘船是用来运货的,不是用来撞人的’,被打了三鞭子,还是不肯干。”周通叹了口气,“再这么耗着,早晚被元兵扔海里。”

李三摸出怀里的竹筒,倒出半袋武夷红茶——那是蓝珠塞给他的,说泉州人爱喝这个。“通叔,帮个忙。今晚涨潮时,你把‘顺风号’开到‘海鹘号’旁边,就说送修船的桐油。我混上去。”

周通瞥了眼竹筒里的茶叶,又看了看码头的元兵,啐了口唾沫:“你这崽子,总给我惹事。不过……那小殿下能让畲族人都跟着干,倒是个有骨头的。成,今晚三更,我在‘海鹘号’左舷挂盏红灯。”

三更的潮水漫过码头的石阶时,“顺风号”果然靠了过来。李三披着件水手的蓑衣,扛着油桶混在送料的人里,刚踏上“海鹘号”的甲板,就被元兵拦住了。

“干什么的?”元兵的长矛顶在他胸口。

“送桐油的。”李三往油桶上敲了敲,“周师傅说船板缝得用新榨的桐油抹,不然漏。”

周大锤恰好直起腰,见是李三,眼里闪过一丝诧异,却没作声。李三趁机把油桶往他脚边一放,低声道:“归雁寨有船坞,还有武夷的茶叶换盐。您若愿走,今晚三更,‘顺风号’在老地方等。”

元兵的鞭子抽了过来:“磨蹭什么!还不快卸油!”

李三挨了一鞭,却笑了:“这就卸,这就卸。”他弯腰搬油桶时,故意把桶底的桐油洒了些在甲板上——那油里混了蓝珠给的迷药,遇潮会散,半个时辰后能让人犯困。

等他跟着送料的人下了船,回头见周大锤正用脚蹭着甲板上的油迹,嘴角似乎动了动。李三摸了摸被抽疼的后背,往“顺风号”的方向走去。海风带着咸腥味吹过来,他忽然觉得,这泉州的浪,说不定真能载着归雁寨的希望,往更远的地方去。

汀州的炊烟和泉州的灯火,在同一天的暮色里,都藏着些不寻常的动静。张勇跟着王老铁和陈木匠往武夷走时,听见路边的孩童在唱畲族的山歌;李三蹲在“顺风号”的船尾等涨潮时,看见周大锤趁元兵打盹,悄悄把工具箱捆在了腰间。

归雁寨的篝火还在武夷深处亮着,而通往外界的路,正被一双双脚印,慢慢踩得清晰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