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无线电静默与焦虑

2025-11-02 1922字 0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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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二十九日的上午,在一种近乎凝滞的焦虑中缓缓流逝。法租界总领事馆内部,往日电话铃声、打字机咔嗒声、人员走动交谈声交织成的繁忙交响乐,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只剩下压抑的、断断续续的低语。这种异常的“无线电静默”,并非源于事务的清闲,反倒像是暴风雨前令人窒息的低气压,每一分寂静都充满了未言明的紧张和等待。对黛·拉图尔而言,这种寂静不再是工作环境的背景音,而是她内心喧嚣疑虑的扩音器——她刚刚拾起的那片画着诡异符号的碎纸,像一块烧红的炭,灼烧着她的理智与忠诚。

勒克莱尔先生是在上午十点左右出现的,脸色是一种缺乏睡眠的青灰,但眼神却像淬了火的钢,锐利而亢奋。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召集简短晨会,甚至没有对黛投向他的、带着探询意味的目光给予任何回应。他只是径直走入办公室,重重地关上了门,那一声闷响,如同一个明确的警告,划定了不可逾越的私人领域。整个上午,那扇厚重的橡木门只开启过两次:一次是杜邦——那个身份模糊、眼神游移的“顾问”——悄无声息地溜了进去,待了将近一小时;另一次则是勒克莱尔自己快步走出,将一份需要立即加密发出的电报稿放在黛的桌上,指令简短而生硬,不容任何提问。

这栋新古典主义建筑内部,高大的穹顶和光滑的大理石墙面,此刻不再是权威的象征,而是变成了放大寂静与猜忌的回音壁。阳光透过高窗,切割出明亮的光束,尘埃在其中无声飞舞,却照不透角落里的幽暗。空气里弥漫着陈旧纸张、消毒水和一种若有若无的、属于秘密的铜锈味。这里是法兰西共和国在远东的前哨,理论上应是秩序与理性的堡垒,如今却仿佛成了一个被无形战线穿透的孤岛,每一个房间都可能隐藏着监听者,每一份文件都可能携带双重含义。日常的行政流程仍在机械地运转,就像一具被抽去了灵魂的躯壳,徒留僵硬的动作。

黛·拉图尔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努力维持着外表的高效与平静。她穿着那套常穿的深蓝色套装,头发一丝不苟地挽成发髻,但只有她自己知道,指尖是冰凉的,后背的肌肉因为持续紧绷而微微发酸。二十八岁的她,此刻感觉自己像个在雷区行走的盲人,每一步都可能触发未知的爆炸。她的历史学训练赋予她的因果逻辑思维,与眼前这片充满矛盾和无序的迷雾激烈交锋。她不再是那个单纯执行命令的秘书,而是一个被迫启动了的调查者,一个在忠诚的废墟上试图重建真相架构的孤独灵魂。

黛发现自己对声音变得异常敏感。她能清晰地分辨出勒克莱尔办公室里传来的、模糊不清的谈话声调的变化——有时是急促的低语,像毒蛇吐信;有时是长时间的沉默,仿佛双方在用意志力较量;有一次,她甚至隐约听到了一声类似拳头砸在桌面上的闷响,这让她几乎从椅子上惊跳起来。这些被门板过滤后扭曲的音效,构成了她拼图游戏中最令人不安的音频碎片。她惯常依赖的视觉信息(文件、表情)被切断,听觉成了她窥探秘密的唯一狭窄缝隙,而这缝隙里漏出的,尽是些支离破碎、意义不明的噪音。

在她的内心法庭,辩论并未因发现物证而终止,反而进入了更激烈的二审:

·行动派(冒险冲动):那片碎纸是确凿的证据!勒克莱尔的行为已远远超出正常职权范围。我应该立即向巴黎方面(通过可靠的、绕过勒克莱尔的渠道)发出警示,或者至少,尝试破译那些符号的含义。坐以待毙是最大的危险。

·谨慎派(理性评估):冲动是魔鬼。一片碎纸能证明什么?勒克莱尔完全可以解释为某种保密工作的需要。贸然行动不仅可能打草惊蛇,更可能将自己置于极度危险的境地。我需要更多、更坚实的证据。

·现实派(职责边界):我的首要职责是确保领事馆日常运作不受破坏。勒克莱尔的秘密行动已经影响了效率。或许,我应该以行政流程受阻为由,委婉地向他提出疑问,这既履行了职责,也可能试探出一些信息。

中午时分,她借故去机要室送文件,遇到了资深机要员皮埃尔,一位头发花白、沉默寡言的老派官员。黛状似无意地提起:“最近的电报往来似乎有些不同往常,勒克莱尔先生亲自处理的加密件多了不少。”

皮埃尔从老花镜上方瞥了她一眼,眼神浑浊却锐利,他慢条斯理地说:“拉图尔小姐,战争时期,非常规的通讯就像地下的暗流,表面平静,底下汹涌。我们只管处理经过手的电码,至于它们流向何方,代表什么,有时候不知道反而是福气。”他的话像一阵阴冷的风,吹得黛心头一颤。皮埃尔的话既是经验之谈,也像是一种隐晦的警告,暗示着水面下的暗流远超她的想象。

黛回到座位,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将散乱的疑点像整理档案一样归类,试图构建一个更清晰的逻辑框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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