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一辆黑色雪佛兰轿车无声地滑过法租界湿漉漉的街道,像一条谨慎的鲶鱼,最终消失在巨福路一栋僻静公寓楼的阴影里。几分钟后,法国总领事馆警务总监马修·勒克莱尔书房的门被轻轻推开,带入一股冰冷潮湿的夜的气息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他带来的不是书面报告,而是一个浑身湿透、惊魂未定、左臂不自然下垂的男人。
勒克莱尔立刻挥手屏退左右,反锁了房门。来人是他安插在虹口日占区的一名极其重要的潜伏情报员,代号“夜莺”。非到万不得已,“夜莺”绝不会以这种直接且危险的方式现身。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落在昂贵的波斯地毯上,留下深色的、如同泪痕般的污渍。他的脸色在灯光下呈现出一种病态的惨白,呼吸急促,不仅仅是由于奔跑,更源于一种近乎实质化的恐惧。
1941年秋冬之交的上海,情报市场空前“繁荣”而又极度残酷。随着欧洲战事胶着和太平洋上空战云密布,这座孤岛已成为同盟国与轴心国角力的前哨。暗杀、绑架、策反、无线电波里的无声厮杀每时每刻都在上演。日本特高课、宪兵队手段酷烈,76号特工总部(汪伪特务机关)更是以残忍闻名。获取核心情报如同火中取栗,每一次传递都可能意味着暴露与死亡。勒克莱尔的网络,是法租界在这片黑暗丛林中所剩不多的耳目之一。
“夜莺”真名无人知晓,约莫三十岁年纪,平时伪装成一名为日本商社服务的低调翻译。此刻,他平日里的冷静与谨慎荡然无存,眼神涣散而充满血丝,嘴唇不受控制地颤抖。他左臂的伤口只是简单包扎,仍在渗血。勒克莱尔一言不发,倒了一大杯白兰地,塞进他冰冷颤抖的手中。男人贪婪地灌下一大口,被烈酒呛得咳嗽起来,眼中终于恢复了一丝神采,但那神采里浸满了目睹过恐怖景象后的惊悸。
“他们…他们像捉虫子一样抓人…”“夜莺”的声音嘶哑破碎,“北四川路…整条弄堂都被清空了…夜里听到卡车的引擎声和…和哭声…他们不是在找具体的间谍,总监先生…他们像是在…像是在清扫场地!”他的话语杂乱无章,充满了噩梦般的意象。勒克莱尔按住他的肩膀,力量沉稳:“冷静点,我的朋友。慢慢说。你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什么值得你冒这样大的风险?”
“夜莺”又喝了一口酒,深吸一口气,努力组织语言:“是两个…两个军官喝醉了的谈话…在‘鹤乃家’酒屋…我躲在隔壁的壁橱里…他们提到了一个词…‘Kaze Sakusen’…‘风计划’…”他猛地抓住勒克莱尔的手臂,指甲几乎掐进肉里,“他们说什么…‘北方的风’将要‘清扫所有落叶’…说上海只是‘第一阵风’…还说什么…‘珍珠’…对,‘珍珠’!他们笑着说…‘风暴眼将在珍珠变得明亮’…我不明白…但我感觉…感觉那是非常可怕的事情…然后…然后他们似乎察觉到了动静…我不得不从后窗跳下来…”
·对“夜莺”而言:他听到的是一堆模糊、醉酒后的可怕呓语,但其带来的直觉性恐惧驱使他冒死报信。
·对勒克莱尔而言:作为职业情报官员,他需要从这些碎片化、非逻辑的信息中剥离出可能的事实内核:“风计划”、清扫落叶(清除抵抗力量?特定人群?)、上海是起点、“珍珠”(珍珠港?)、“风暴眼”…
·对(即将听到汇报的)杜邦总领事而言:他需从更高维度权衡——这是否是日本人的战略欺骗?是否与当前日方对租界的压力有关?其全球战略意义何在?
·对日本中层策划者而言:“风计划”可能只是一个行动代号,他们只需理解并执行自己那一部分。
·对东京大本营的决策者而言:这是庞大战争机器的一个精密齿轮,关系国运。
“风”(Kaze)这个代号,充满了东方的隐喻性和可怕的诗意。风无形无质,却拥有摧枯拉朽的力量;它无处不在,无法捉摸,却能带来彻骨的寒冷或毁灭性的风暴。它象征着即将到来的行动可能具有的突然性、广泛性和破坏性。“清扫落叶”则暗示着一种无差别的、冷酷的清理,对象可能是人,也可能是现有的秩序。
勒克莱尔脑中闪过莎士比亚《暴风雨》中的诗句:“地狱空了,所有的魔鬼都在这儿了。”(Hell is empty and all the devils are here.)这模糊的“风计划”,仿佛就是一个从地狱释放出的、正在聚集的魔鬼,其全貌未知,但带来的不祥预感却如此强烈。它就像戏剧中迫近的暴风雨,预示着旧秩序的颠覆与未知的恐怖。
勒克莱尔强压震惊,迅速在脑中构建分析框架:
1.信源评估:“夜莺”可靠性高,但此次信息获取得偶然,且来自醉酒军官,需严格鉴别。
2.信息拆解:提取关键名词(“风计划”、“珍珠”)、动词(“清扫”)、隐喻(“北方的风”、“落叶”、“风暴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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