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路有霜刀

2025-10-29 1951字 0阅读
左右滑动可翻页

冯家堡的残雪被风卷着,在土塬上织成一张灰蒙蒙的网。腊月二十七的天刚蒙蒙亮,贺峻霖牵着那匹杂毛马站在崖边,马嚼子上结着冰碴,呼出的白气在他胡茬上凝成霜。刘花正把最后一块糖瓜塞进蓝布包袱,指尖冻得发红,像颗熟透的山里红。

“这马是刘志刚从冯团长那借的,性子烈,路上多勒着点。”贺峻霖往马背上捆包袱,绳子在冻硬的鞍具上滑了三回才系紧。两个包袱方方正正,一个装着半匹靛蓝粗布、三双布鞋,另一个裹着杂粮和一小包盐,都是挑不出错处的年货。他特意让刘花把布鞋的鞋底翻出来晒过,磨得发亮的胶底透着股苦日子的实诚。

刘花往他手里塞了副棉手套,是用破军装袖子改的,露着半截手指头。“昨天夜里我数了,这是第三十七回练说辞。”她声音发颤,往远处望了望——通往平凉的路像条冻僵的蛇,隐没在雪雾里。从冯家堡到平凉城八十里地,要过三道岗,两道河,还有片据说藏着散兵的荒滩。

贺峻霖把三块银元缝进棉袄左襟的夹层,针脚走得又密又深,像在绣一道护身符。“记住了,我叫贺老三,静宁人,给你爹的布庄当伙计。去年春天你回娘家,我顺路送布,路上看对了眼,这次是正经来拜年的。”他捏了捏刘花的手,她掌心里全是汗,“别慌,咱们没带任何犯忌讳的东西,就是俩想回家过年的穷骨头。”

刘花点点头,从包袱里翻出块碎镜子照了照。她特意把头发梳得毛糙,耳后那块冻裂的皮肤露在外面,粗布棉袄的袖口磨出了毛边,裤脚沾着冯家堡的黄土——这是她琢磨了三天的“扮相”,太体面的人才会被盘查。镜子里的自己眼窝发青,带着股赶路的疲惫,倒比平日里更像个走江湖的妇人。

天刚过卯时,两人牵着马往坡下走。雪没到脚踝,每一步都陷得很深,发出咯吱咯吱的响。风从耳边刮过,像有人在暗处吹口哨,刘花总觉得背后有眼睛,回头看时却只有被马蹄踏碎的雪印,延伸成条歪歪扭扭的线。

“去年这时候,我爹在布庄门口挂了红灯笼。”刘花忽然开口,声音被风吹得七零八落,“我娘说红灯笼能照得邪祟不敢进门。”

贺峻霖没接话,他看见远处的土坡上蹲着个黑影,像块风化的石头。走近了才看清是个放羊的老汉,披着件露出棉絮的破袄,手里的鞭子冻成了冰条。“往平凉去?”老汉的声音像漏风的风箱,往他们身后指了指,“三岔口那几天前过了队散兵,专抢过年回家的。”

刘花的手猛地攥紧了马缰绳,贺峻霖往老汉手里塞了块糖瓜:“谢大爷提醒。”老汉捏着糖瓜没说话,看着他们走远,忽然在背后咳嗽起来,咳得像要把心肝都呕出来。风里飘来句含混的话:“顺着河沟走,能躲着点……”

走到辰时,太阳总算从云里钻出来,却没什么暖意,雪地里的光晃得人睁不开眼。贺峻霖让刘花骑上马,自己牵着缰绳走,马背上的影子被拉得老长,像个摇摇晃晃的惊叹号。过了清水河,河面上的冰裂着缝,能听见底下水流的呜咽,刘花忽然指着远处的土窑喊:“你看!”

三个穿破军装的人影从窑洞里钻出来,枪杆上的锈在太阳下闪着冷光。贺峻霖赶紧把刘花从马背上拽下来,让她牵着马往河沟里躲,自己则迎上去,故意把脚步踩得很重,像个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

“站住!”领头的麻子脸把枪一横,刺刀离贺峻霖的胸口只有半尺远。他嘴里的酒气混着蒜味喷过来,“干什么的?”

贺峻霖往地上啐了口唾沫,唾沫落地就冻成了冰:“老总,回平凉探亲的。”他手忙脚乱地解包袱,故意把杂粮撒了点在雪地上,“您看,就这点东西,给未来岳丈拜年的。”

刘花这时才怯生生地走过来,怀里抱着那双旧布鞋,肩膀抖得像片叶子。“俺爹是开布庄的,让俺男人捎些样品……”她的声音刚够三个人听见,眼睛盯着自己的鞋尖,“这布耐穿,布鞋也是俺亲手做的,不值钱……”

刀疤脸捏起块糖瓜塞进嘴里,糖渣子掉在胡子上。他用枪托挑开布包袱,靛蓝粗布上的线头刺得人眼睛疼。“平记布庄?”他忽然开口,刘花的脸唰地白了——她没说过布庄的名字。

“是……是沙岗巷子的平记布庄。”贺峻霖赶紧接话,往刀疤脸手里又塞了块糖瓜,“老总也知道?俺未来岳丈在那一片还算有点名气,就是今年生意不好,连块像样的年货都备不起……”他故意把“未来岳丈”四个字说得结巴,像怕人笑话。

麻子脸没再追问,翻了翻另一个包袱里的杂粮,抓起把糜子往嘴里塞,嚼得咯吱响。“穷酸样!”他往地上啐了口,唾沫里混着糜子壳,“滚吧,别让老子再看见你们。”

贺峻霖牵着马往前走,走出半里地才敢回头,那三个散兵还在原地抢糖瓜,像三只争食的野狗。刘花的手还在抖,把布鞋抱得死紧,布面都被汗浸湿了。“他怎么知道布庄的名字?”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