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十的日头,像块烧红的烙铁悬在平凉塬上,辰时刚过就烤得土坯墙发烫。刘双喜蹲在自家土院墙根下,烟杆在手里转了三圈,烟锅里的碎末还是没敢点——省下的烟丝得留着给隔壁快断气的老爹,荒年里,一口烟比半瓢水还金贵。
叔,这麦子怕是真没啥收成了。”侄女刘花端着瓦盆出来,盆里飘着三两片野菜叶,水刚过盆底就不敢再添。她望着塬上那片干得发脆的麦芒,声音发颤,“昨儿去沟底挑水,井里的水又浅了半尺,柳家婶子说,再这么旱下去,连人喝的水都要抢了。”
刘双喜没接话,眼瞅着不远处的土路上,几个逃荒的人拄着棍子挪过去,走在最前头的小孩光着脚,脚底磨得渗血,却连哭的力气都没有。这光景,塬上的村子早就空了大半,黑松沟能剩下他们这些人,全靠沟底那口老井撑着。
“爷爷!”一岁的小念安从屋里踉踉跄跄的出来,手里攥着个干硬的糜子面窝头,献宝似的递到刘双喜面前,“娘给的,甜!”
刘双喜心里一软,烟杆往腰里一别,伸手把孙子抱起来。小念安的胳膊细得跟麻杆似的,衣裳补丁摞补丁,却还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他用胡茬蹭了蹭孙子的脸蛋,低声道:“念安乖,爷爷明天去山里看看,能不能套只兔子给你吃。”
话刚落音,院门外的黄狗突然狂吠起来,声音里带着怯意。刘双喜心里一紧——黑松沟地处偏僻,灾荒年月更是少有人来,这时候来的,要么是逃荒的,要么是……他把小念安塞给刘花,抄起墙根那根磨得发亮的锄头,冲院里喊:“狗娃,柳擎苍,出来看看!”
西厢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狗娃拎着把柴刀跑出来,身后跟着柳擎苍,柳擎苍手里攥着根铁钎,是早年开矿时留下的家伙。三人贴着院墙往门口挪,黄狗还在狂叫,却不敢往前多走一步。
“谁在外面?”刘双喜沉声道,手心里攥出了汗。荒年里,饿疯了的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前阵子邻村就有户人家,夜里被一伙流民抢了,最后连锅都被扛走了。
门外没动静,只有黄狗的叫声越来越急。刘双喜给狗娃使了个眼色,狗娃猛地拉开门闩,三人一起往外冲——却见门口躺着个男人,穿着件洗得发白的绸子衫,脸朝下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是死是活?”狗娃怯生生地问,柴刀握得更紧了。
柳擎苍上前,用铁钎戳了戳男人的胳膊,男人哼了一声,慢慢抬起头。这男人三十多岁的年纪,脸上沾着泥土和血污,嘴唇干裂得渗出血,一双眼睛浑浊不堪,却透着股慌劲儿。他看到刘双喜手里的锄头,身子缩了缩,声音沙哑:“别……别打我,我……我是来求口饭的。”
刘双喜皱了皱眉,打量着这男人。绸子衫虽然旧,却比他们身上的粗布衣裳强多了,看这样子,不像是逃荒的农民。他刚要开口,男人突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眼泪混着血污往下淌:“大叔,救救我,薛贵德要杀我!”
“薛贵德?”刘双喜和柳擎苍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惊讶。薛贵德是静宁城里的大地主,听说还做着鸦片生意,手眼通天,寻常百姓连他的面都见不到,这男人怎么会惹上他?
柳擎苍蹲下身,拍了拍男人的肩膀:“你先别急,慢慢说。你是谁?怎么会被薛贵德追杀?”
男人咽了口唾沫,断断续续地说:“我叫王岩,是……是薛贵德家里的账房先生。前几天,我看见他跟几个贩子对账,才知道他不光囤着粮食,还……还私运鸦片,往陕西那边送。我家里老娘病了,等着钱救命,我就……就偷了他藏在账房里的几块银元,想回家给老娘治病,结果被他发现了,他派了人追我,我跑了三天三夜,才跑到这儿……”
说到这儿,王岩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身子直发抖。刘花端着那盆野菜水走过来,递到他面前:“先喝点水吧。”
王岩接过瓦盆,没顾上烫,几口就喝了个精光,喝完还舔了舔盆底,像是在回味什么。刘双喜看着他这副模样,心里犯了嘀咕——薛贵德是什么人?心狠手辣出了名,王岩偷了他的银元,还知道了他私运鸦片的事,薛贵德肯定不会善罢甘休,要是把王岩留在村里,会不会给黑松沟惹来麻烦?
“柳擎苍,你怎么看?”刘双喜拉着柳擎苍走到一边,压低声音问。
柳擎苍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眉头紧锁:“这事儿不好办。薛贵德的人要是追过来,咱们这些人,倒也能应付一下。可要是把他赶走,他八成活不过今天,荒年里,见死不救……”
两人正说着,狗娃突然喊了起来:“叔,柳擎苍,你们快看!”
刘双喜和柳擎苍回头,只见王岩从怀里掏出个布包,打开来,里面躺着三块银元,银元上还沾着点血迹。王岩把布包往刘双喜手里塞:“大叔,这银元我给你们,只求你们收留我几天,等风声过了,我马上就走,绝不会给你们添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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