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蹲在倾听亭旁,看着嫩绿色顶篷被朝霞染成金红色时,手里的保温杯还冒着热气。
首站试点定在八点,可七点半不到,晨练的老人们就拎着菜篮围过来,有个戴鸭舌帽的大爷举着半导体收音机问:“闺女,这亭子能录我唱的《洪湖水浪打浪》不?我家那口子在医院住着,就爱听这个。”
“能!您想录啥都行。”林晚起身帮大爷扶了扶帽檐,余光瞥见队伍末尾有个穿深蓝色工装的中年男人。
他缩着脖子,双手插在裤袋里,工装领口磨得发白,像被洗过几十遍。
八点整,电子屏亮起“请进”二字。
第一位阿姨录完孙子背《咏鹅》,眼睛亮晶晶地出来:“我孙女在上海读研,这录音发过去,保准她掉金豆子。”第二位是送孙子上学的爷爷,举着小书包说:“乖孙,爷爷今天没忘带你的小黄鸭水杯。”轮到工装男人时,林晚注意到他在门口站了三分钟,手指反复抠着衣角,喉结动了又动,才低头钻进去。
玻璃门合上的瞬间,监控屏里的他坐在木凳上,双手交叠放在腿间,盯着红色录音键。
一分钟,两分钟,五分钟……背景音只有他微微发颤的呼吸声。
直到倒计时提示音“滴”地响起,他突然开口:“爸,我不是不想回——”尾音被切断,录音自动保存。
工作人员小周凑过来,眉头皱成川字:“林姐,这算有效内容吗?要不咱们换个示范音频?”林晚盯着监控里男人快步离开的背影,他工装后襟沾着机油渍,在晨光里泛着暗黄:“就用这个。未说完的话,才最戳人心窝。”
三天后的清晨,林晚刚到倾听亭就看见那个工装男人。
他手里提着个粗陶茶杯,杯沿有圈茶渍,像被摸过千百回。
这次他没犹豫,直接推门进去。
监控屏里,他坐直身子,喉结滚动两下:“您走那天我没赶上见最后一面,但我每天都给您烧水泡茶。”声音沙哑,却字字清晰,“昨天那句没说完,是因为今天才能说。”
离开时,他把茶杯轻轻放在亭子窗台,朝林晚笑了笑。
那笑容里有释然,像压在胸口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林晚摸着茶杯上的温度,对小周说:“把两段录音剪在一起,就叫《未完成的答案》。”
同一时刻,三十公里外的老城区老宅里,苏霓正翻看着档案馆移交回执。
实习生小陈在交接单右下角用楷体写:“已接收全部资料,包括您留在桌角的那页主持心得。”她指尖拂过“主持心得”四个字,忽然听见抽屉“咔嗒”一声轻响——那是她上周特意清空的老榆木抽屉。
凑近一看,笔筒后面躺着张淡蓝色折纸。
展开时,折痕簌簌作响,露出歪歪扭扭的铅笔字:“主持不是表演,是让别人看见自己的眼睛。”正是她二十年前写在笔记本扉页的话。
落款“小满”二字,横撇捺都带着孩子的生硬,像刚学写字的小学生。
苏霓坐在藤椅上,阳光透过纱窗落在纸页上。
她想起上个月来档案馆参观的小学生们,有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总扒着玻璃看她的旧话筒,眼睛亮得像星子。
“小满”,她默念这个名字,把纸小心夹进新买的牛皮笔记本,翻到空白页写下:“最好的传承,是让人忘了你是源头。”
傍晚,许文澜的电脑屏幕突然跳出红色预警。
西南某县“夜读声库”里,用户“支教的阿月”连续七晚朗读《月光曲》,每次都卡在“月光照进窗子”那句末尾。
她调出环境音,第七晚的录音里,背景突然响起婴儿啼哭,接着是男人不耐烦的抱怨:“大半夜读啥书,娃都被吵醒了!”
许文澜没急着联系,只是给“阿月”的账号设置了“轻声模式”。
两周后,预警提示变成绿色,阿月的新录音里,她的声音比以往更清透:“月光照进窗子,茅屋里的一切好像披上了银纱……”读到最后一句时,背景传来轻轻的哼唱声,像是有人在哄婴儿。
阿月留言:“以前怕家人嫌烦,现在他们说,孩子听着听着就不哭了。”
许文澜点开后台,把七段中断的录音拖进新建文件夹。
鼠标悬在“删除”键上三秒,最终点击“合并”,输入标题:《那些被迫暂停的声音》。
合集中,第七段的婴儿啼哭与第八段的哼唱声重叠,像一首未完成的协奏曲。
暮色渐浓时,陆承安在书房整理旧案卷。
窗外的玉兰树被风刮得沙沙响,茶几上的座机突然响起。
他接起电话,听筒里传来急促的男声:“陆律师,我们工地有个兄弟摔断了腿,包工头说没签合同不管赔……”
陆承安放下案卷,指节抵着太阳穴闭了闭眼。
二十年前他在法院旁听农民工讨薪案时,也是这样的焦躁与无力。
他伸手摸了摸西装内袋——那里装着苏霓今早塞给他的薄荷糖,糖纸窸窣作响。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