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传媒大学的决定,像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激起的涟漪迅速扩散至整个社会。
校方以惊人的效率成立了专项小组,带着“苏霓奖学金”的初步章程,亲自登门拜访了这位风暴中心的人物。
为首的副校长是一位治学严谨的老教授,他小心翼翼地阐述着方案,生怕有任何不妥之处冒犯了眼前这位看似温和却能量巨大的女性。
他着重描绘了颁奖典礼的盛况——全国直播,学界泰斗与业界精英齐聚,旨在将其打造成传媒界的一座新灯塔。
苏霓静静听着,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微凉的茶杯边缘。
直到对方描绘完那幅宏伟蓝图,她才缓缓摇头,声音不大,却不容置疑:“我不会出席。”
会议室的气氛瞬间凝固。
副校长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他旁边的系主任急忙补充:“苏老师,您的出席是对获奖学子最大的鼓励,也是……”
“不,”苏霓打断了他,目光清澈而坚定,“这个奖学金不应该和我个人绑定。一旦聚光灯打在我身上,就会遮蔽那些真正需要被看见的人。”她顿了顿,提出了那个唯一的,也是颠覆性的条件:“获奖者不需要准备任何演讲稿。典礼上,他们要做的只有一件事——播放一段他们认为‘最不该被听见,却又最重要’的声音。”
这个条件让整个筹备组陷入了巨大的困惑与争论。
但最终,他们选择了尊重。
评选当天,传媒大学最大的演播厅座无虚席。
当一等奖的归属宣布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个走上台的、略显紧张的男生身上。
他没有走向演讲台,而是径直走向了音响控制区,递上了一个U盘。
下一秒,演播厅昂贵的环绕音响里,没有传出激昂的音乐,也没有清晰的人声。
取而代之的,是凌晨四点街道上空旷的风声,以及一种粗粝的、有节奏的摩擦声——是环卫工人的竹扫帚扫过地面的声音。
声音里,夹杂着压抑不住的、因常年吸入灰尘而引发的哮喘式咳嗽,还有一台老式收音机里断断续续传来的新闻播报。
整个演播厅陷入了一片死寂。
这声音太过真实,太过日常,以至于与这个华丽的舞台格格不入。
它像一根粗糙的砂纸,磨过在场每个人光滑的神经。
几十秒的录音播放完毕,全场依旧鸦雀无声。
主持人显然也有些措手不及,他走上前,试探性地问那个男生:“同学,这……嗯,你觉得这算一个好节目吗?”
男生握着话筒,摇了摇头,眼眶微微泛红:“它不算一个节目。”他深吸一口气,声音有些颤抖,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大厅,“但它让我妈,第一次被这么多人听见。”
一句话,如重锤落下,砸在每个人的心坎上。
掌声,在延迟了整整三秒后,如雷鸣般轰然响起,经久不息。
几乎是同一时间,千里之外的一座重工业老城,林晚的“工人之声”采集计划却撞上了铁板。
当地工会的主席客气而坚决地拒绝了她的团队进驻,理由简单而有力:“我们这里情况特殊,要保持稳定,怕你们的录音笔一进来,会引发一些不必要的言论,影响大局。”
林晚没有像下属预想的那样,去搬出政策条款争论,更没有打电话向宣传部的上级求助。
她只是平静地收起了计划书,笑着对工会主席说:“没关系,我理解。那……能麻烦您帮我找几位退休的老钳工师傅吗?我就是想听听故事,参观一下那些已经废弃的老车间。”
这个不涉及任何“采集”的请求,对方欣然应允。
接下来的几天,林晚跟着几位白发苍苍的老工人,走进了那些锈迹斑斑、被时代遗忘的巨大厂房。
她全程没有拿出任何录音设备,只是拿着一个笔记本,认真地记录着。
老工人们从最初的拘谨,到后来指着一台满是油污的废弃车床,滔滔不绝地讲述起当年他们如何用双手打磨出精度达到微米级的轴承。
“你看这块,当年小王图省事,铆钉没敲实,被师傅用扳手追着打了半个车间。”
“那个角落,是我们以前的‘攻关小组’,为了一个进口零件的替代品,熬了三个通宵,最后那声音一响,成了!”
林晚专注地听着,笔尖在纸上飞舞。
她问的不是宏大的历史,而是“锤子落下时是什么声音”“钢水冷却时会发出什么样的嘶鸣”“老师傅的咳嗽声和年轻人的有什么不同”。
返程后,她把自己关在剪辑室里整整两天。
一篇名为《铁锈记得锤子怎么落》的口述史广播稿诞生了。
它没有在任何主流平台发布,仅仅被送到了本地交通广播电台,在一个人车稀少的深夜时段播出。
节目播出后的第一晚、第二晚,寂静无声。
团队里年轻的实习生有些气馁。
第三晚,电台的直播热线突然响起。
一个苍老、嘶哑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激动和不确定:“喂?是……是那个节目吗?你……你稿子里说的,8号车床旁边,那个铆钉因为热胀冷缩偶尔会松动的‘咔哒’声……那个铆钉,是我二十年前焊上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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