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的眼神里,那股焚尽一切的帝王怒火,在听到朱允炆这番毒计后,竟诡异地平息了些许。
他重新审视着眼前的孙子。
这个他亲手扶上储君之位的孩子,这个他一直以为“仁厚”得近乎懦弱的孙子。
原来,在这副懦弱的皮囊之下,也藏着朱家血脉里与生俱来的狠毒。
“坐山观虎斗……”
朱元璋干裂的嘴唇蠕动着,将这几个字在舌尖上反复咀嚼,在品尝一道滋味复杂的大菜。
很诱人。
确实很诱人。
朱棣的北平精锐,朱栢的荆州悍卒,都是大明的虎狼之师。
让他们在应天城下互相撕咬,耗尽最后一滴血,自己再出去收拾残局。
这计策,毒是毒了点,但……
是眼下唯一的解法。
他甚至能想象到那副画面:两个不可一世的儿子,拖着残破的军阵,在血泊中互相怒视,而他,则和他的好圣孙站在城头,俯瞰着这一切,如同俯瞰两只斗败的公鸡。
一时间,城头上的气氛变得无比诡异。
祖孙二人对视着,一个眼神阴鸷深沉,一个面容扭曲兴奋,那股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残忍和自私,将他们紧紧联系在了一起。
城下的喊杀声都远去了。
凛冽的江风吹拂着龙旗,发出猎猎的声响,却吹不散他们之间那令人窒息的沉默。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而杂乱的脚步声从城楼的阶梯下传来,由远及近,带着不顾一切的仓惶。
咚!
咚!
咚!
沉重的军靴踏在石阶上,声音凌乱,完全没有了平日的章法,有恶鬼在身后追赶。
朱元璋的眉头猛地一皱,从那恶毒的幻想中被惊醒。
他猛地回头,锐利的目光射向楼梯口。
谁敢在他面前如此失仪!
朱允炆也被这声音吓了一跳,脸上的得意还未完全褪去,便又被惊恐所取代。
他下意识地又往朱元璋身后缩了缩。
一个身影踉跄着冲上了城楼。
来人身穿锦衣卫的飞鱼服,头上的乌纱帽歪向一边,平日里不苟的仪容此刻荡然无存。
他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连滚带爬地扑到朱元璋面前。
正是锦衣卫指挥使,毛骧。
这位执掌大明最令人闻风丧胆机构的巨头,此刻却像一只被吓破了胆的耗子。
他的眼神涣散,充满了无法言喻的恐惧,看到了地狱的景象。
“皇……皇上……”
毛骧跪倒在地,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被什么东西扼住了咽喉,一句话也说不完整。
朱元璋的心猛地往下一沉。
毛骧是什么人?
是跟着他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是他的爪牙,是他的影子!
什么事能把他吓成这副鬼样子?
一种不祥的预感,如同一只冰冷的手,瞬间攥住了他的心脏。
“慌什么!”
朱元璋厉声喝道,声音里却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可是朱棣他们到了!”
在他想来,最大的变数无非就是朱棣。
或许是朱棣的大军已经兵临城下,和朱栢形成了合围之势。
但这也在他的预料之中。
只要他们还没攻城,一切就还有转圜的余地。
然而,毛骧听了他的话,却只是疯狂地摇头,那惊恐的眼神在说:不,比那要可怕得多!
他张着嘴,拼命地想要说些什么,但极度的恐惧让他失声了。
“说话!”
朱元璋一把揪住毛骧的衣领,将他从地上提了起来,“哑巴了?!”
朱允炆躲在后面,看到毛骧这副模样,心中那刚刚升起的恶毒计策瞬间被恐惧冲得一干二净。
他探出脑袋,用一种带着哭腔的、尖利的声音追问道:“是不是四叔?是不是燕王已经来勤王了!他来救我们了是不是!”
他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宁愿相信那个他刚刚还想算计的叔叔,是来拯救他的。
“勤王?”
毛骧听到这两个字,脸上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那是一种绝望到极致的讥讽。
他用尽全身力气,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不……不是……”
“是……是军报!”
他颤抖着手,指向身后。
一个同样浑身狼狈的信使,被两个侍卫架着,几乎是被拖上了城楼。
那信使的模样比毛骧还要凄惨,他身上的驿卒服饰已经破烂不堪,满是泥土和干涸的血迹,背后插着的令旗只剩下了半截旗杆。
他的脸上,是一片死灰。
“八……八百里加急……”
毛骧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从……从北边来的……”
从北边来的八百里加急!
朱元璋的瞳孔骤然收缩。
这个方向,只有一个人,一件事,能动用这种级别的军报。
朱棣!
“快!呈上来!”
朱元璋的声音已经嘶哑。
那名信使被人架到皇帝面前,双腿一软,直接瘫倒在地。
他怀里死死抱着一个用火漆封口的铜管,那里面装着的是他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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