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八一
九月的江城,秋老虎还没褪尽余威。邓鑫元骑着那辆半旧的永久牌自行车,额头上渗着细密的汗珠,车把上挂着的帆布包随着车身颠簸轻轻晃动,里面装着江城理工大学智慧教学设备升级方案和经费申请报告。
市教委办公楼下,他支好自行车,掏出手帕擦了擦汗,抬头望了望这栋玻璃幕墙反射着刺眼阳光的大楼。分管技装设备的副主任高晓松的办公室在八楼,这是他这个月第三次来这里。前两次,要么被秘书以“高主任正在开会”挡在门外,要么被告知“主任外出调研,归期不定”。邓鑫元后来才从教委老同事口中隐约得知,高晓松和被处分的陈明威是多年的“兄弟伙”——两人早年在基层中学共事时就称兄道弟,后来又一同调入教委,陈明威分管基建,高晓松分管技装,私下里往来密切,不少人都知道他们“互通有无”。这个消息像块石头压在邓鑫元心里,他隐约明白,自己几次吃闭门羹,恐怕不只是经费紧张那么简单。
邓鑫元整理了一下洗得发白的棉麻衬衫领口,深吸一口气走了进去。一楼大厅的保安认出了他,眼神里带着几分了然的同情,没多盘问就放他上了电梯。电梯里只有他一个人,镜面倒映出他略显局促的身影——头发有些花白,眼角的皱纹里还沾着未干的汗珠,手里的报告封面上印着“智慧教室建设”“AI教学终端”等字样,和这栋楼里常见的西装革履、捧着平板电脑的干部比起来,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八楼走廊静悄悄的,高晓松办公室的门虚掩着,里面传来隐约的笑声。邓鑫元轻轻敲了敲门,笑声戛然而止。“进来。”一个略带不耐烦的声音传来。
他推开门,只见高晓松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手里夹着一支烟,对面沙发上坐着两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桌上摆着几杯冒着热气的茶。看到邓鑫元,高晓松脸上的笑容瞬间淡了下去,眉头微微皱起。那两个男人邓鑫元有点印象,是之前负责学校基建项目的合作商,没想到竟会出现在高晓松的办公室里。
“高主任,您好,我是江城理工大学的邓鑫元,想来跟您汇报学校智慧教学设备升级的事,希望能争取点专项经费。”邓鑫元话还没说完,就被高晓松打断了。
“邓校长,我不是跟你说过吗?技装设备的经费早就有了规划,不是你想来要就能要到的。”高晓松弹了弹烟灰,语气冷淡,“你看看你,每次来都穿成这样,自行车停在楼下,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教委苛待基层校长呢。”
沙发上的建材商笑着打圆场:“高主任,邓校长这是接地气嘛,现在提倡干部要深入群众。”
“接地气?”高晓松嗤笑一声,放下手里的烟,身体微微前倾,眼神里带着几分刻意的嘲弄,“我看是故意装样子。邓校长,你在学校搞‘平民校长’的噱头,骑着破自行车上班,在食堂跟学生拼桌,媒体报道了几次,你就真把自己当亲民典范了?”他顿了顿,话里藏着机锋,“有些人做事太较真,总爱揪着点小事不放,最后弄得大家都不好看,现在又想来我这儿耍这套,未免太天真了。”
邓鑫元心里一沉——高晓松的话分明意有所指,他显然还记恨着自己当初在基建项目上坚持原则的事。邓鑫元攥了攥手里的报告,语气依旧诚恳:“高主任,我今天来,只谈学校的教学设备。咱们学校现有32间智慧教室的全息投影设备是2015年采购的,现在频繁出现画面失真,根本无法开展虚拟仿真教学;人工智能教学终端缺口达120台,学生在做大数据分析、机器学习实训时,只能5人共用一台设备,效率极低;还有物联网实验室的边缘计算网关,配置老旧,连基本的实时数据传输都无法保障。这些都是制约教学质量的关键问题,今年我们申报了省级新工科建设项目,设备跟不上,项目根本没法落地。”
“行了行了,别跟我谈这些。”高晓松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经费紧张是普遍问题,不是只有你们学校有困难。我看你就是想借着‘新工科’‘智慧教学’这些时髦词博关注,让大家觉得你紧跟潮流、多为学生着想,多不容易。”他猛地提高声音,带着几分泄愤的意味,“邓鑫元,你这招叫‘精神贿赂’,比物质贿赂还高明——用所谓的‘平民形象’收买人心,博取名声,然后拿着这些名声和项目压力来给上级施压,让我们不得不给你开绿灯。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之前有人就是被你这副假惺惺的样子蒙了,现在你又想来骗我?”
“高主任,您这是对我的误解,更是对工作的不负责。”邓鑫元的脸色沉了下来,语气却依旧克制,“我当校长,只想让学校跟上教育数字化转型的步伐,让农村来的孩子也能接触到最前沿的教学设备。现在企业招聘都要求掌握AI实训、虚拟仿真操作技能,我们的学生连设备都摸不熟,怎么跟别人竞争?我穿棉麻衬衫、骑自行车,是个人习惯,也方便随时去教室、实验室查看情况,从来没想过要博什么名声。至于工作上的事,我向来按规矩办事,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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