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寻梦男孩(十四)

2025-11-02 2004字 0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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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1989年的夏天,大巴山像被扔进了火炉,正坝区中学的教室更是闷热得像蒸笼。屋顶的瓦片被晒得发烫,连窗外的梧桐叶都蔫蔫地耷拉着,邓鑫元握着笔的手不停冒汗,在草稿纸上晕开一片片墨痕。他报考了县师范学校——这是他早就定好的目标,他太想尽快走出从正坝区通往县城的“鼎罐坡”,那条坡又陡又长,雨天满是泥泞,走一次要磨破半双布鞋;他更想早点吃上商品粮,让父母不用再靠天吃饭,不用再为他的学费卖鸡蛋、织草鞋。

同桌谭伟明的志愿则是县重点高中,他的目标更远:“先考重点,再考大学,走出开县通往外界的‘大垭口’,去北京、去上海!”两人的书桌紧挨着,却朝着不同的方向,可那份为未来拼搏的劲,却同样足。

中考那天,邓鑫元发挥得异常出色。尤其是数学,卷子上的题目他几乎都练过,只用了一半时间就答完了所有题,还反复检查了三遍。走出考场时,阳光晃得人睁不开眼,他却信心满满,甚至已经开始想象自己穿着师范校服、站在讲台上讲课的样子——那时他就能领工资,就能把母亲接到镇上住,让她不用再在田里操劳。

成绩公布那天,邓鑫元跟着父亲去了区中学的公告栏。公告栏前挤满了人,他踮着脚往里看,一眼就找到了自己的名字——赫然排在全县前五十名!谭伟明比他少三分,排在第五十二名。师范学校的录取线是全县前二百名,他几乎可以确定自己稳了。

消息传回村里,村里人都来道喜:“老邓家要出个吃公家饭的了!”邓父邓母走路都带着风,母亲每天都要把他的奖状拿出来擦一遍,父亲则把烟袋锅子擦得锃亮,见人就笑着递烟。邓鑫元也开始收拾行李,把那支二哥送的钢笔、陈博士写过字的笔记本都小心地放进书包,等着录取通知书的到来。

然而,日子一天天过去,谭伟明的重点高中录取通知书早就寄到了,朱建军、王贵明他们的录取通知书也陆续到了,唯独邓鑫元的通知书迟迟不见踪影。母亲每天天不亮就去村委会问,回来时眼神一次比一次黯淡,嘴里却还安慰他:“可能路上耽搁了,师范学校的通知书要走邮局,慢些。”

“再等等,别急。”父亲也跟着劝,可他烟抽得比平时更凶了,夜里常常能听见他在院子里踱步的声音。

直到八月底,离开学只剩几天,邓鑫元实在忍不住,跑去区中学找班主任黎老师。黎老师见他来了,叹了口气,才说出真相:“体检时你因为感冒持续高烧,血常规、血压、嗅觉这些指标都不合格,师范学校的录取标准严,不符合就没法录。”

邓鑫元愣住了,他记起中考前确实感冒过,发了两天烧,可他以为扛过去就没事了,根本没在意体检的事。“那……那我还能读什么?”他声音发颤。

“按照当年的政策,‘中师、中专、重高’是唯一志愿,你没报其他的,现在只能去温泉中学了。”黎老师的声音里满是惋惜,“那是全县最差的高中,每年高考能上大学的没几个,前几年还连续‘白板’(零录取)……”

邓鑫元走出老师办公室时,阳光刺眼得让他睁不开眼。他没回学校,而是直接去了地里——父亲正在拔花生,地里的土被晒得滚烫。他默默拿起锄头,帮父亲挖花生,烈日当头,汗水顺着额头流进眼睛,刺得生疼。他直起腰,看着远处起伏的山峦,那些曾经让他觉得充满希望的山,此刻却像一道道屏障,把他困在原地。他第一次感到,命运竟然如此不公。

晚上吃饭时,邓鑫元把消息告诉了父母。饭桌上一片沉默,只有碗筷碰撞的轻响。突然,母亲放下碗,声音坚定得不像她平时的样子:“我去找找人,不能让你就这么去温泉中学。”

第二天天还没亮,鸡刚叫头遍,母亲就叫醒了邓鑫元。院子里,那只最肥的母鸡被绑住了脚,正不安地扑腾着;旁边放着一个竹篮,里面装着整整五十个鸡蛋——这是家里半个月的收成,母亲平时连一个都舍不得吃,都攒着换钱。

“走吧,进城去。”母亲把鸡蛋篮递给他,自己抱起母鸡,“我打听了,你表姥爷家的远房老表在教育局人事科工作,咱们去求求他,说不定能有办法。”

他们走了两个小时的山路,才到公路边。等了半个多小时,才坐上通往县城的班车。班车又旧又挤,满是汗味和汽油味,颠簸了三个小时,才到县城。教育局在一栋三层小楼里,灰扑扑的墙面,门口挂着一块褪色的木牌。

爬上二楼时,邓鑫元的腿直打颤。不是因为累,而是因为害怕——他长这么大,从未求过人,更别说带着鸡和鸡蛋上门了。母亲整理了一下衣襟,又帮他捋了捋皱巴巴的校服领口,深吸一口气,才轻轻敲了敲人事科的门。

“谁啊?”里面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带着不耐烦。

门开了,一个穿着白衬衫、梳着油亮分头的中年男人出现在门口。他看了看母亲怀里的母鸡,又看了看邓鑫元手里的鸡蛋篮,眉头立刻皱了起来,眼神里满是嫌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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