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寻梦男孩(十一)

2025-11-02 2013字 0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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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1988年秋末,正坝区中学的梧桐叶落得满地都是,踩上去“沙沙”响,像铺了层软毯子。邓鑫元抱着篮球站在罚球线前,望着不远处的篮筐愣神——篮筐还是去年修围墙时新换的,可他却再也不是从前那个能轻松跳起来摸篮板的少年了。自从得了急性心肌炎,他稍微一动就喘得厉害,刚才不过跑了半圈操场,心脏就像擂鼓似的在胸腔里跳,震得耳膜嗡嗡作响。

“发什么呆?球都要掉了。”张主任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手里还握着那把磨得发亮的大扫把,正一点点把跑道上的落叶扫到路边。他的鬓角又添了些白发,混在黑发里格外显眼,扫落叶时背微微佝偻着,比去年看起来更吃力了些。“我听黎老师说,你想考县师范?”

邓鑫元点点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篮球上的纹路——篮球皮已经磨掉了一块,露出里面的橡胶,是朱建军淘汰给他的。考县师范是他早就想好的路,师范毕业能分配工作,还能吃上商品粮,这样就能早点挣钱补贴家用,让母亲不用再卖鸡蛋凑生活费。

张主任把扫成堆的落叶拢进簸箕,动作慢却稳,忽然开口:“我托镇上卫生院的老周,给你带了些黄芪,泡水喝能补补气,对你这身子骨好。”他说话时没回头,可邓鑫元却能看见他嘴角的笑意,像冬日里的暖阳,让人心里发暖。

那个周末,邓鑫元按照张主任说的时间,去他家拿黄芪。刚走到小平房门口,就听见屋里传来“簌簌”的针线声。推开门一看,张主任正坐在煤油灯旁,给女儿们缝棉衣,手里的针线在布上穿梭,动作熟练得不像个男老师。五个女孩围着桌子坐成一圈,也在做针线活:大女儿在缝棉袄的领口,二女儿在钉纽扣,最小的那个才到桌子高,正拿着小针给鞋底纳简单的花纹,针脚歪歪扭扭,却格外认真。

“来了?快坐。”张主任看见他,连忙放下针线,搓了搓布满老茧的手,不好意思地笑了,“你张婶去镇上给孩子买棉花了,我这手笨,缝得慢,别笑话。”他指了指墙上挂着的省劳模奖状,“你看那玩意儿,看着光鲜,还不如块补丁实在,能给孩子暖身子才管用。”

邓鑫元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墙上的镜框里,省劳动模范的奖状已经泛黄,边角卷了起来,却被擦得干干净净;旁边贴着五张三好学生证书,一张叠着一张,都是五个女儿得的,每张证书上都盖着鲜红的印章。窗外传来“吱呀”的挑水声,是张主任挑着水桶往厨房走,步伐比去年慢了些,水桶晃出的水花溅湿了裤脚,他却浑然不觉,只想着快点把水倒进缸里,好给邓鑫元泡黄芪水。

药罐在灶上“咕嘟”作响时,张主任从里屋拿出一个布包,里面装着晒干的黄芪,根根饱满,带着淡淡的药香。“每天泡三根,别多放,这东西性温,喝多了上火。”他仔细叮嘱着,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要是觉得苦,就少放半勺糖精,别放多了,对牙齿不好。”

喝最后一碗黄芪水那天,邓鑫元在操场碰见了廖森林。他比去年壮实了些,脸上有了点肉,不再是以前那个瘦得像根竹竿的模样,正帮朱占友搬课桌——朱占友家买了新家具,旧课桌没地方放,想搬到学校给同学们用。看见邓鑫元,廖森林放下课桌,咧开嘴笑了,露出两颗虎牙,比以前开朗了不少:“邓鑫元,下个月镇上有烙饼比赛,赢了能得五块钱奖金,你去不去?”

“不了。”邓鑫元摸了摸胸口,那里偶尔还会隐隐作痛,医生说不能再暴饮暴食,也不能剧烈运动,“我这身子骨,别说比赛了,吃五个烙饼就得躺三天,可不敢凑那热闹。”

两人正说着,远处传来王贵明的喊声。邓鑫元抬头一看,王贵明正抱着一摞作业本往办公室跑,怀里的本子堆得老高,他却跑得很稳。路过操场时,王贵明看见他们,连忙停下来挥了挥手,脸上带着笑——他的校服袖口别着道红杠,是纪律委员的标志。自从上次大家轮流跟他换饭,王贵明的气色好了很多,学习也更努力了,这次班干部选举,全票当选了纪律委员。

夕阳把天空染成了橘红色,也把三个人的影子叠在一起,投在落满梧桐叶的跑道上,长长的一串。张主任扫操场的“沙沙”声从身后传来,混着远处教室里传来的琅琅读书声,还有石灰窑偶尔的“噼啪”声,在大巴山的暮色里慢慢漫延开来,像一首没有尽头的歌谣,温柔又坚定。

邓鑫元望着眼前的一切,心里忽然变得格外踏实。他知道,考县师范的路或许会很难,自己的身体也需要慢慢调养,可只要有张主任的关心,有廖森林、王贵明这样的朋友,再难的日子,也能一步步走下去。他握紧了手里的篮球,转身朝着教室的方向走去——还有很多题要做,还有很多知识要学,为了自己,也为了那些期待的目光,他不能停下脚步。

邓鑫元的蓝布褂子在秋风里鼓荡,像面褪了色的旗子。他攥着二哥用了三年的铁皮文具盒,指节把铁皮捏出细微的声响。正坝初中的青砖教学楼在晨雾里露出半截,檐角的风铃被风推着转,叮咚声里混着从食堂飘来的玉米糊糊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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