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绝绝一舞

2025-11-02 1942字 0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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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燕卿的指腹摩挲着紫檀木盒边缘的雕花,那纹样是飞燕亲手刻的——几枝缠枝莲绕着半只虎头鞋,刻痕深得能卡进指甲,像要把念想全嵌进木头里。窗外的雪片打着旋撞在窗棂上,发出细碎的声响,倒让屋里的寂静显得更沉了,沉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一下下撞着胸腔,像那年中秋夜,舞台地板被飞燕的舞步震出的闷响。

她总想起那个晚上。玉楼春的廊檐下挂满了红灯笼,走马灯上画着的“八仙过海”转得飞快,把人影投在墙上,忽明忽暗,像一群追着光跑的魂。乐师们在后台调弦,三弦的蟒皮被手指弹得“嗡嗡”响,笛子的尾音飘在空气里,带着点桂花酒的甜香。苏燕卿站在二楼雅间的栏杆后,手里捏着杯温热的女儿红,杯沿凝着的水珠顺着指缝往下淌,打湿了袖口的暗纹——那料子是飞燕前儿刚送她的,江南的云锦,蓝底上绣着浅粉的荷,说“苏姐姐穿这个显和气”。

那时她就觉得不对劲。飞燕候场时没像往常那样跟姑娘们说笑,只坐在镜前,由着梳头娘把珠花插进她鬓角。那支珍珠珠花是大家一起送的生辰礼,鸽卵大的珠子,在烛火下泛着暖光,飞燕平时碰都舍不得碰,今儿却任由梳头娘的金簪子穿过珠孔,插得稳稳的。苏燕卿下楼时,正撞见她对着镜子抿胭脂,指尖蘸着的石榴红在唇上晕开,艳得像要滴出血来。

“燕丫头,”苏燕卿倚着门框笑,“今儿这妆,是要把长安的月亮比下去?”

飞燕抬眼,镜里的人也跟着抬眼,眼尾的红妆扫得比平时长,衬得那双杏眼亮得惊人。“苏姐姐来了,”她转过身,裙摆扫过凳脚,带起一阵香风——是她从江南带来的茉莉香膏,混着点苦杏仁的味,“今儿月亮圆,得穿得鲜亮些。”她身上那件云锦舞衣,红得像淬了火的钢,金线绣的鸾鸟刚绣到翅膀,几缕银线松松地垂在裙角,被风一吹,轻轻扫过脚背。

苏燕卿记得那料子的来历。去年开春飞燕托人从秦淮河畔捎来的,打开包袱时,红得晃眼,她还打趣“这是要把玉楼春的花都比下去”。飞燕当时红了脸,小声说“想绣只鸾鸟,等找到小石头,就穿着它跳《柘枝》给孩子看”。那时她的指尖刚抚过料子,就被针扎了一下,血珠滴在红绸上,像朵极小的红梅,她慌忙用帕子去擦,却被苏燕卿按住手:“别擦,就当给鸾鸟点了睛。”

可此刻,那未绣完的鸾鸟翅膀在烛火下泛着光,苏燕卿忽然注意到,飞燕的手腕上缠着圈细麻绳,把袖口勒出浅浅的红痕。“勒这么紧做什么?”她伸手想去松,却被飞燕轻轻避开。

“苏姐姐不懂,”飞燕的指尖在麻绳上绕了圈,声音轻得像叹息,“这样跳起来,水袖才甩得开。”

乐声忽然起了。笛子先挑了个清亮的音,像石片划过水面,紧接着,羯鼓“咚咚”敲起来,震得人脚心发麻。飞燕提着裙摆跑向舞台,经过苏燕卿身边时,裙角扫过她的鞋面,带着股决绝的劲,像要把什么都甩在身后。

苏燕卿回到雅间,刚扶住栏杆,就看见飞燕站在舞台中央。月光从雕花窗棂漏进来,在红地毯上织出片碎银,她就站在那片银里,水袖垂在身侧,像两朵待放的白梅。羯鼓再响时,她的水袖猛地甩出去,快得像两道闪电,带着风扫过灯影,把那些晃动的人影都搅乱了。台下顿时爆发出喝彩,有人拍着桌子喊“好”,苏燕卿却捏紧了酒杯——她跳得太急了,比平时快了将近半拍,像是在跟谁抢时间。

她太熟悉这孩子的舞步了。初来玉楼春时,飞燕跳《柘枝》总带着江南的软,水袖甩出去都带着点藕断丝连的劲,苏燕卿手把手教她,“要狠,要像把刀划破风”,她才慢慢练出点烈性。可今儿的急,不是烈性,是慌,像怕慢一步,连这点光都抓不住了。

金片缀满的裙摆扫过地毯,发出“沙沙”的响,苏燕卿听着听着,忽然想起秦淮河的潮声。去年她陪飞燕回江南寻亲,夜里住在画舫上,浪头舔着船板,就是这样的声音,带着股一往无前的冲劲,却又藏着要碎的慌。那时飞燕趴在船舷上,指着水里的月亮说“苏姐姐你看,月亮在水里疼得打颤呢”,她当时只当是孩子话,此刻看着舞台上旋转的身影,才品出那话里的涩——原来有些疼,是说不出口,只能借着影子抖给人看。

水袖再甩出去时,苏燕卿眼尖地瞥见,飞燕的手腕在发抖。那麻绳勒过的地方该是磨破了,水袖扬起的弧度都有些歪,像只折了翅的鸟。可她没停,旋转的速度越来越快,红裙翻卷起来,像朵骤然炸开的花,金线银线在月光下飞,把未绣完的鸾鸟翅膀衬得像在动,要从布上飞出来似的。

“不好!”苏燕卿心里咯噔一下。她看见那支珍珠珠花从飞燕鬓角松脱,在旋转的离心力里划了道弧线,像颗流星坠向地面。“啪”的一声脆响,珠花摔在红地毯上,鸽卵大的珍珠裂成了好几瓣,其中一片弹到舞台边缘,被个醉醺醺的酒客一脚踩碎,发出细微的“咔嚓”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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