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梦回江南

2025-11-02 1931字 0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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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自己那点念想——回江南,看爹娘,做回那个叫阿鸾的姑娘。”苏燕卿的声音里飘着浓浓的乡愁,像江南梅雨季的雾,带着水汽,漫了满屋,连烛火都被浸得朦胧了。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紫檀木盒的边缘,那里的缠枝莲纹样早已磨平,却还能摸到当年刻痕的深浅,像摸到了飞燕说这话时眼里的光。

“她总跟我说,江南的春天是活的。”苏燕卿的声音轻下来,像怕惊扰了回忆里的春色,“惊蛰一过,秦淮河的冰化了,两岸的柳丝就抽了芽,嫩得能掐出水来。风一吹,柳絮就飘,像雪,却比雪软,能飘进窗棂,落在她娘的绣绷上。她娘总在绣绷上绷着鸾鸟图,青碧色的鸾鸟展翅欲飞,柳絮落在上面,像给鸾鸟添了层白羽毛,她就趴在旁边看,说‘娘,鸾鸟要飞了’。”

她顿了顿,喉间动了动,像在吞咽江南的水汽:“她爹娘在秦淮河畔开了家小绣坊,门脸不大,就挂着块‘苏记绣坊’的木匾,漆皮掉了大半,却透着股暖融融的气。坊前的那棵老桃树,是她爷爷年轻时栽的,每年开春,满树的桃花能开得压弯枝桠,比别处的艳三分。她小时候总爱爬到树上去,摘了花瓣往头发上插,粉嘟嘟的花瓣粘在乌黑的发间,像个小妖精。她娘拿着绣花绷子追出来打,假意要敲她的手心,她就咯咯笑着往秦淮河畔跑,裙摆扫过青石板,带起的风里都裹着桃花香。”

苏燕卿的眼里泛起水光,像落了桃花瓣的秦淮河:“她说等攒够了钱,就带着小石头回江南。不坐船,要走陆路,一路看过去,看黄河的浪,看中原的麦,最后踩着青石板进绣坊的门。她要跟娘说‘我回来了’,要小石头喊外公外婆,要坐在绣坊的老竹椅上,看娘绣鸾鸟,看爹在院里劈柴,再也不跳那些取悦人的舞。她说玉楼春的胭脂味太冲,盖过了江南的花香;长安城的月光太冷,照不暖她的绣绷。她要绣一辈子鸾鸟,绣到自己也成了老婆子,像她娘那样,把日子绣进丝线里,针脚里都是甜。”

“可她舞了一辈子,最后连葬身的地方都成了谜。”苏燕卿的指尖猛地收紧,攥住了木盒的边缘,指节泛白,“离江南越来越远,远得像隔着几生几世。李叔说,在破庙里见到的那个疯女人,怀里的石头被摩挲得光溜溜的,上面用指甲刻着字,歪歪扭扭的,横不平竖不直,像是个‘南’字。那字刻得极深,石头的碎屑还嵌在指甲缝里,大概是想往南走,一步一步挪回江南去,可终究没走成。”

她望着跳动的烛火,火光在她眼里碎成一片,眼神空茫得像终南山的雾:“她的舞,开始是为了活下去。刚到玉楼春时,她才十四,瘦得像根被风吹得打晃的豆芽菜,辫子细得能数清头发丝,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站在老鸨面前,头埋得快抵到胸口。老鸨捏着她的下巴抬起来,说‘这张脸能看,就是太瘦,得养养’,又说‘不会跳舞就去洗碗,洗到手上长冻疮也没人管’。”

苏燕卿的声音里带着疼:“她就每天天不亮就起来练。天寒地冻的,院子里的青石板结着薄冰,她穿着单鞋劈叉,腿压在石桌上,压得骨头咯吱响,额头上的汗珠子砸在冰面上,瞬间就冻成了小冰晶。练《胡旋舞》的时候,转得晕头转向,一头撞在廊柱上,额角磕出个血包,她捂着包接着转,说‘转熟了就不晕了’。晚上回房,褪下鞋袜,脚底板全是血泡,她就用针挑破,撒点灶心土,第二天照样踮着脚练。我撞见了,要给她上药,她却往后躲,说‘燕卿姐,没事,等我学会了跳舞,就能吃饱饭了’,眼里的光比灶膛里的火还亮。”

“后来是为了爱,”苏燕卿的声音低了下去,像被秋雨打湿的棉絮,“以为沈知远是浮木,能救她出泥沼。他第一次来玉楼春,穿着月白长衫,手里摇着把檀香扇,站在廊下看她练舞。她跳的是《采莲曲》,水袖甩出去,像秦淮河的水波,他忽然拍手,说‘你的舞里有江南的水意’。就这一句话,她记了一辈子。”

她拿起桌上的茶杯,抿了口早已凉透的茶,涩味漫过舌尖:“她开始学长安的曲子,把江南的柔婉揉进西北的苍凉里;她改了《柘枝舞》的步子,在刚劲里添了点水的缠绵;她把他说过的每句话都记在心里,他说喜欢素雅,她就把红裙换成月白;他说爱听琴,她就省下胭脂钱请人教她识谱。她以为他是来带她走的,像话本里写的那样,才子救了佳人,从此过上好日子。可结果呢?他把她拖得更深,深到连回头的路都没了。”

“再后来是为了孩子,”苏燕卿的声音软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暖,像冬日里透过窗棂的阳光,“小石头是她的光。刚知道有了身孕时,她躲在被子里哭,不是怕,是喜。她摸着还没显怀的肚子,说‘这是我的小石头,是老天爷给我的念想’。老鸨拿着堕胎药闯进来时,她把药碗打翻在地,碎片溅到她手背上,划出血口子,她却死死护住肚子,说‘要杀就杀我,别动我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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