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谨执起酒壶,青髓酒注入杯中,泛起碧光粼粼。
盏中酒液微光荡漾,映出他眉宇间得意与狰狞交织的神色。酒波浮沉不定,那张阴沉的脸忽地扯出一抹扭曲的弧度。
侍立一旁的二福大气不敢喘,垂首默立。
温谨端起酒盏,缓缓倾斜,牵出一条碧绿的细流,淅淅沥沥地在青砖地上划开一道湿痕。
犹如一道楚河汉界,隔开了阴阳两地。
“乔承璋,这杯酒算我敬你,”温谨笑得热情又残忍,“你不是爱喝么?到下头慢慢喝。”
二福忍不住开口:“公子,此事...万万不可再提啊...”
温谨猛地抬头,目光中骇人的凶戾之气将二福后半句话硬生生噎了回去。
温谨重新斟满酒,一饮而尽。
酒液入喉,一股得手后无人知晓的得意与畅快随之涌起,这份惬意如暖流,先熨帖了肺腑,随即涌向四肢百骸,让他那积满悲愤与绝望的胸腔,透入一丝虚幻的热意。
“你怕什么?此事隐秘,迄今无人敢来对峙。”温谨得意地笑着,“那日我让你扒光他们的衣衫,就是算准了那破落伯府遮掩还来不及,哪还有脸声张!儿子干出与长随厮混的丑事...”
“一旦传出,安平伯的老脸就要丢尽了!”温谨晃着酒杯,“他们全家靠着侯府施舍才能苟延残喘,一家子都是软骨头!”
“所以,他们只会打落牙齿和血吞,咬死了是意外,也绝不敢深究真相!”
温谨兀自笑着,心头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酣畅。
这是他第一次真正品尝到“高明”二字的滋味。
对比之下,从前鲁莽只为泄气,弄得人尽皆知,显得何等愚蠢!
唯有这般无声无息地致人死地,自身却能片叶不沾,才是智谋的上乘境界。
更何况,这次弄死的还是一位伯府世子!
温谨仰头癫狂大笑,积压胸中多年的沉郁块垒,都在这快意的笑声中冰消瓦解。
不知为何,自从隐秘地了结乔承璋后,他夜晚竟睡得格外踏实。父亲与妹妹的冷漠,再难刺痛他分毫。他已经亲手为自己披上了一层坚硬的铠甲,从此不再需要倚靠那可有可无的亲情苟活。
曾几何时,他一心渴求父亲的垂青,活在卑微的幻想里。无论他如何勤勉习字、苦读诗书,换来的永远是父亲眼中毫不掩饰的嫌恶。
温谨垂眸,看向自己那条跛足,唇角勾起一抹冰凉的笑。
心底最后一点暖意,早已在绮楼那晚,随着乔承璋字字诛心的真相,彻底熄灭了,唯余一片浸透骨髓的、冰冷的空寂。
是他痴心妄想罢了。
他一个残缺之人,无论做得再好,在追求完美的父亲眼中,也永远没有立足之地。
他那高贵的父亲,一生追求尽善尽美,读书做官皆无瑕,却偏偏生了他这个令人抬不起头的儿子,成了完美生命里唯一刺眼的残缺。
更何况,他还曾赤身裸体,沦为京师笑柄!父亲连斥骂都不屑一顾,这无声的鄙弃,比任何惩罚都更刺骨。
既如此,不认便不认吧!他早该习惯了。
反正从小到大,他也未曾从父亲那里得到过半分温情。
既然从未拥有,又何谈失去?
也好!从此他便一个人!
看!这次没有父亲善后,他照样成了事!
瞧!没有父亲,没有妹妹,他照样能活得痛快!
温谨狂笑得眼泪横流,一杯接一杯的烈酒灌入喉中,倒得太急,青碧的酒液从嘴角溢出的,分不清是酒还是泪,滴滴答答地落在素色衣襟上,晕开一片青灰色、毫无生气的湿痕,如同祭奠从未有过的温情。
“公子...”二福惴惴不安,满心忧虑却不知如何宽慰。
自打从绮楼回来,公子便似换了个人。不再提去见老爷和姑娘,终日不是在房中酩酊大醉,便是在院中桂花树下枯坐出神。
他看不懂公子在想什么,只觉得公子周身笼罩着一股令人心寒的绝望与冷酷,陌生得让他害怕。
温谨抬袖,胡乱抹去颊边混合着酒液的湿痕。一垂头,目光落在腰间那个从不离身的锦囊上。
他顺手扯下,“啪”地一声重重掼在桌上。
这里面装的,是父亲送他的生辰礼——那枚他曾视若珍宝的染血小印。
父亲当日那嫌恶如睹秽物的眼神,厉声令他丢弃的呵斥,犹在眼前。可他一直舍不得,将小印擦得干干净净,依旧日日佩在身上。
这毕竟是父亲...唯一一次用心为他挑选的礼物。
“二福...”温谨醉意朦胧地摇晃着空酒壶,“再去给我拿壶酒来,还有...”
他抬手指向桌案上的锦囊,“把这东西,拿去扔了。”
二福心里一咯噔。
那锦囊里装的可是公子平日珍爱如命、从不假手于人的小印!今日竟要扔掉?
“公子,这是...这是老爷送您的小印啊...”二福壮着胆子嗫嚅。
温谨眼风冷冷扫过来,声音里听不出半分醉意,只剩沉沉的死气,“我叫你扔了。聋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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