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女主任的名头,像给王凤萍身上镀了一层薄薄的金,说话办事更多了几分底气。但她也比谁都清楚,这头衔不是金饭碗,而是沉甸甸的担子。全村妇女,甚至不少男人,都眼巴巴看着她,指望着她真能带领大家,把那些灰扑扑的蘑菇,变成实实在在的嚼谷。
耿家庄的蘑菇产量,像雨后的春笋,一茬一茬地往上冒。家家户户的房前屋后,闲置的旧屋,甚至搭起的简易棚子里,都开始飘出那股熟悉的、混合着霉菌和生机的特殊气味。灰色的平菇、肥厚的凤尾菇,成了耿家庄一道新的风景。
然而,新的问题,像田里的杂草,迅速滋生蔓延。
高邑县城就那么大的地方,集市也只有逢五排十。最初,各家各户挎着篮子零散着去卖,还能消化。可产量一上来,集市就饱和了。蘑菇这玩意儿娇贵,放不住,当天卖不掉,隔夜就蔫吧、发黄,只能喂猪或者烂掉。看着辛辛苦苦种出来的“金元”变成“粪土”,女人们脸上的笑容没了,取而代之的是焦灼和心疼。有人开始抱怨,当初就不该跟着瞎搞。
王凤萍心里比谁都急。她知道自己被推到这个位置上,是因为大家相信她能带来改变。如果蘑菇烂在家里,她刚刚建立起来的那点威信,就会像阳光下的露水,瞬间蒸发。
“不能光指望县城那个小集市了。”晚上,她对着蹙眉抽烟的耿雷和沉默不语的耿老顺说,“得往外走,往市里送。”
“市里?”耿雷抬起头,“百十里地呢!咋送?靠人挑?还是靠我这拖拉机?突突到市里,蘑菇都颠成蘑菇酱了!”
“总得试试!”王凤萍眼神坚定,“咱挑品相最好的,收拾得干干净净的,我就不信城里人不认!”
说干就干。她动员了三四户蘑菇种得最好的人家,凑了满满几大筐顶鲜亮、肉头最厚的平菇。天还没亮,她就和耿雷,还有两个胆子大的后生,把蘑菇筐子搬上了拖拉机的拖斗,下面垫了厚厚的湿草帘子,上面又盖了一层,尽量减震保湿。
拖拉机“突突突”地驶出耿家庄,冲破黎明前的黑暗,向着遥远的市里进发。土路坎坷,颠簸得厉害,王凤萍紧紧扶着筐子,心也跟着那引擎声七上八下。
到了市郊的一个蔬菜批发市场,天才蒙蒙亮。市场里人声鼎沸,各种车辆、摊贩、菜贩子挤作一团。他们这辆拖着蘑菇的拖拉机,显得格格不入。
他们找了个角落停下,把蘑菇筐子搬下来。水灵灵、灰扑扑的蘑菇一露面,倒是吸引了一些目光。可一问价,王凤萍按着成本和自己预期的利润报了价,那些菜贩子就直撇嘴。
“哟,这啥玩意儿?灰不溜秋的,没见过。”
“平菇?这么贵?赶上肉价了!”
“走走走,这玩意儿不好卖,占地方……”
冷言冷语,像冰碴子一样砸过来。两个跟来的后生脸涨得通红,手足无措。耿雷梗着脖子,想跟人理论,被王凤萍拉住了。
她不吭声,仔细观察着那些成交的买卖,看人家怎么吆喝,怎么看货,怎么讨价还价。她发现,来这里批发的,大多是些固定的二道贩子,对没见过的新品种,本能地排斥。
蹲了大半天,太阳升高,蘑菇在日头底下开始打蔫。只零散卖出去几斤,还是被压到了极低的价格。带来的干粮也吃完了,几个人又渴又饿,心里更是拔凉。
一个穿着蓝色旧中山装、看起来像个单位采购员模样的中年人,在市场里转悠,停在了他们的筐子前,拿起一朵蘑菇仔细看了看。
“老乡,这蘑菇怎么卖?”
王凤萍打起精神,报了个价,又赶紧补充:“同志,俺这是头茬菇,用棉籽壳种的,一点药没打,鲜着呢!您摸摸,这肉头!”
中年人看了看蘑菇,又看了看王凤萍因为焦急和日晒而泛红的脸,以及她身后那几个一脸朴实的后生,问道:“你们是哪个村的?自己种的?”
“俺是耿家庄的,这是俺们村妇女们自己种的。”王凤萍连忙回答。
“耿家庄?没听说过。产量稳定吗?能长期供应吗?”
这话问到了关键。王凤萍心一横,说道:“能!俺们村现在好多家都种!只要您要,俺就能保证供应!今天这些是头一回,路不熟,来得晚了,蘑菇有点蔫,您要是诚心要,价钱好商量!”
她的坦诚似乎打动了对方。中年人沉吟了一下:“我是前面红星机械厂食堂的采购。这样吧,你这几筐,我按你说的价,都要了。不过,以后要是送,得保证质量,得像你刚才拿给我看的那样,而且要一大早送到,不能像今天这么晚。”
峰回路转!王凤萍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连忙点头:“能能能!保证质量!保证一早送到!”
交易完成,拿着那叠实实在在的票子,王凤萍的手都在微微发抖。虽然价格被压低了些,但比起烂在家里,已经是天壤之别!更重要的是,她敲开了第一扇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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